书店里的国学课：从古文看古人如何跑题-凯时人生就是博

8月，商务印书馆涵芬楼国学系列讲座第22讲“从古文看古人如何跑题”在涵芬楼书店·商务印书馆历史陈列馆举行。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刘石作主题讲座分享，近百位读者现场参加活动。

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刘石

商务印书馆“涵芬楼国学系列讲座”由商务印书馆主办，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教育与教师培训学院、中小学（中职）国家教材重点研究基地、北京语言文字工作协会等单位支持。讲座活动通过当代名家、名师的讲授，帮助学生们扫除文言文阅读的障碍，引导学生深入理解文本，发现文言文魅力，亲近传统文化，汲取精神营养，建立文化自信。

《汉魏六朝文》新编导言

汉魏六朝涵盖西汉、东汉、三国、两晋、南北朝，共约800年。这800年是中国文学走向自觉的时代，也是中国文学异彩纷呈的时代。

一

两汉时期，文学的价值逐渐受到重视。先秦时期的著作，《尚书》《春秋》《左传》《国语》等重在述史，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《庄子》等诸子是“入道见志之书”（刘勰《文心雕龙·诸子》），以讨论政治、哲学、伦理等问题为指归，皆非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。《诗经》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，但在先秦两汉主要被视为儒家的政治伦理教材。《楚辞》是以屈原作品为代表的楚地诗歌总集，其瑰丽的语言、奇特的想象、热烈的情感，真正触及到文学的审美本质，给当时人们极大的启发。

汉代文学的主要体裁是辞赋。汉赋由楚辞演化而来，汉赋以繁富的文字、精巧的结构、奇特的事物、绚丽的景象刺激读者的感官，从而使读者获得审美快感。司马相如、枚皋、严助、东方朔、吾丘寿王、婴齐等人在汉武帝周围形成了一个文学侍从群体，创作了大量辞赋。在辞赋创作的推动下，汉代作家将日益成熟的修辞技巧运用于其他的文学样式，如颂、连珠、赞、箴、铭、吊文、哀辞、诔等，推动了这些文体的发展，增强了其文学性。

魏晋是中国文学自觉的时代。东汉末年，群雄并立，战乱频仍，中国历史进入长期分裂动荡的时代。大一统时代结束，儒术独尊的局面被打破，统治阶级斗争残酷，社会结构急剧变革。这一时期思想自由活跃，玄学、佛学、诸子学等并兴，一些异端思想也得以流行。社会思想的解放，生存境遇的巨变，推动了文人学士个人意识的觉醒。加之先秦两汉文学艺术的积累与发展，文学在“曹丕的一个时代，可以说是‘文学的自觉时代’，或如近代所说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一派”（鲁迅《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》）。曹丕《典论·论文》云：

盖文章经国之大业，不朽之盛事，年寿有时而尽，荣乐止乎其身，二者必至之常期，未若文章之无穷 ；是以古之作者，寄身于翰墨，见意于篇籍，不假良史之辞，不托飞驰之势，而声名自传于后。

这个时期，文章是“经国之大业，不朽之盛事”，不再是“壮夫不为”的雕虫小技（扬雄《法言·吾子》），作者可凭借文章“声名自传于后”。因此之故，魏晋南北朝时期，上至皇帝士族，下至平民布衣，都热衷于文学创作。从汉末至南朝的作家群非常多，如以曹操、曹丕父子为中心的建安作家群，魏晋之际以阮籍、嵇康为首的“竹林七贤”，东晋时期以王羲之为代表的王氏家族、以谢安为代表的谢氏家族，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门下的众多文人学士，南齐永明年间竟陵王萧子良召集的“竟陵八友”，梁代昭明太子萧统、简文帝萧纲各自组织的文学集团，等等。

由于作家众多，魏晋南北朝的文学创作呈现出一派生气勃勃的繁荣景象，由此推动文学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门类。南朝宋文帝时，国家于儒学馆、玄学馆、史学馆之外，别设文学馆，“文学”正式成为国家教育体系中的专门科目。南朝宋范晔撰《后汉书》，首次立《文苑传》，梁代萧子显著《南齐书》，专设《文学传》，正史专门为文学家群体建立类传记述他们的事迹，也反映出文学在当时的重要地位。

文学受到重视，文学作品日益丰富，文体在东汉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，文体的区分也更为精细。曹丕《典论·论文》论及“奏议、书论、铭诔、诗赋”等4科8类，陆机《文赋》列举了“诗、赋、碑、诔、铭、箴、颂、论、奏、说”等十类文体的文学特征，南朝梁代昭明太子萧统编《文选》分文体为37类，刘勰《文心雕龙》详细论述了35类文体，叙述各种文体的起源与发展，并举出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，并进行了评论。魏晋南北朝的文体研究，不仅说明文学在创作实践上进入自觉的时代，而且表明文学理论研究也进入了理性的时代。

二

汉魏六朝，是文学追求唯美的时代。南朝梁元帝萧绎《金楼子·立言》云：

吟咏风谣，流连哀思者，谓之文。……至如文者，惟须绮縠纷披，宫徵靡曼，唇吻遒会，情灵摇荡。

“绮縠”指丝织品，“绮縠纷披”，喻指辞采的华丽；“宫徵靡曼”，指声韵的和谐动听；“唇吻遒会”，形容“吟咏风谣”的情态；“情灵摇荡”，指文章“流连哀思”一类深沉的情感激荡人心。萧绎这段话揭示出汉魏六朝唯美文学的特征：辞藻富丽，音律和谐，感情浓烈，动人心魄。汉魏六朝时代，辞赋与骈文是中国唯美文学的典范。

赋是汉代文学最有代表性的样式，它介于诗歌和散文之间，韵散兼行，它是诗的散文化、散文的诗化，其内容和形式，都体现出唯美的特质。汉代大赋一般用铺陈、渲染的手法，华丽的辞藻，描绘汉帝国的宫殿巍峨、园囿广大、物产丰富以及天子田猎的盛大场面、帝王生活的豪华奢侈，这种由巨大的人力、物力、财力所构成的景象中蕴含着华丽、庄严、宏伟、博大之美。例如，司马相如在《上林赋》中描绘天子游猎后的奏乐盛况，场面宏大，气势壮阔：

于是乎游戏懈怠，置酒乎颢天之台，张乐乎胶葛之寓；撞千石之钟，立万石之虡 ；建翠华之旗，树灵鼍之鼓。奏陶唐氏之舞，听葛天氏之歌 ；千人唱，万人和；山陵为之震动，川谷为之荡波。

随着汉帝国没落，歌功颂德、润色鸿业的大赋也随之衰落，清新流丽、抒情咏物的小赋代之而起。抒情小赋在艺术上继承了大赋的铺排手法，但语言上清丽自然，洗练优美，感情上真挚激切、低回沉郁，常常在短小的篇幅中创造出情景交融、意象生动的诗一般的意境。例如陶渊明的《归去来辞》：

乃瞻衡宇，载欣载奔，僮仆来迎，稚子候门。三径就荒，松菊犹存。携幼入室，有酒盈樽。引壶觞以自酌，眄庭柯以怡颜，倚南窗以寄傲，审容膝之易安。园日涉以成趣，门虽设而常关 ；策扶老以流憩，时翘首而遐观。云无心以出岫，鸟倦飞而知还；景翳翳以将入，抚孤松而盘桓。

《归去来辞》是陶渊明辞去彭泽令归耕田园的抒怀之作。上面这一段以清新别致的语言描绘了他辞官归家的情景：抵家之喜悦、童稚之深情、居室之闲适、庭院之乐趣。“乃瞻衡宇”至“有酒盈樽”四字一句，以节奏轻快的笔触描写出作者归家之初轻松喜悦、畅快自如的心情；“引壶觞以自酌”六字一句，每句用“以、之、而”等虚词，语调转入舒徐缓慢，表达出作者归家之后闲适惬意、悠然自得的心境。“云无心以出岫，鸟倦飞而知还”，语意双关，既写景，又抒情，营造出情境交融的意境。该篇辞赋感情真挚、语言优美、音韵和谐、意境悠远，是汉魏六朝抒情小赋中的杰作。

辞赋发展到骈文盛行的南北朝，也开始骈偶化，产生了骈赋。骈赋继承抒情小赋的传统，以对偶的精工、声韵的婉转、辞藻的精美、用典的新巧，将汉魏六朝文学的唯美主义风潮推向极致。鲍照《芜城赋》、谢庄《月赋》、江淹《恨赋》《别赋》、庾信《春赋》《小园赋》《哀江南赋》等是历来脍炙人口的不朽之作。例如江淹的《别赋》：

黯然销魂者，唯别而已矣。况秦吴兮绝国，复燕宋兮千里。或春苔兮始生，乍秋风兮暂起。是以行子肠断，百感凄恻。风萧萧而异响，云漫漫而奇色。舟凝滞于水滨，车逶迟于山侧。棹容与而讵前，马寒鸣而不息。掩金觞而谁御，横玉柱而沾轼。居人愁卧，恍若有亡。日下壁而沉彩，月上轩而飞光。见红兰之受露，望青楸之离霜。巡层楹而空掩，抚锦幕而虚凉。知离梦之踯躅，意别魂之飞扬。

江淹《别赋》的主旨不是抒发作者的离情别绪，而是描写人间种种离别的情境。作者首先对各类离别悲伤的特征进行总概括和描写：“黯然销魂”一语概括本篇所要表达的种种感受，先声夺人，摄人心魄，一个“况”字，进一步指出距离远、时间长，离别让人更增伤悲；然后从离别双方的感受出发，对“行子肠断”与“居人愁卧”的种种细节进行了铺陈与描绘，通过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面，形态逼真地展现出行子依依惜别的深情、居人刻骨镂心的思念，其情其景，不禁让人为之心酸、为之落泪！

在诗歌和辞赋讲究骈句俪辞对称美的影响下，汉代散文中的骈偶句式逐渐增多，魏晋时期，骈文正式形成。魏晋骈文的共同特点是：句法整齐而对偶不求工整，辞采丰赡而色彩不求浓艳，声调抑扬而不拘平仄，用典平易而未有意深求。这时期，不仅有韵的文体如颂赞、箴铭、哀祭等演变为骈体文，而且应用性散文如论说、奏议、诏令、书牍等也骈偶化，骈文呈现出兴盛繁荣的局面。南北朝时代，骈文进入鼎盛时期，这时期的骈文的特点是：句式多为四六句式，“骈四俪六”成为骈文的基本特点；修辞上讲究对偶，不仅句式要两两相对，而且用词也要骈对严整；声律上要求平仄相押，音韵和谐；语言上注重用典和藻饰。例如孔稚珪的《北山移文》：

于是南岳献嘲，北陇腾笑，列壑争讥，攒峰竦诮。慨游子之我欺，悲无人以赴吊。故其林惭无尽，涧愧不歇。秋桂遣风，春萝罢月。骋西山之逸议，驰东皋之素谒。

《北山移文》是南朝骈文的名作，孔稚珪借用官府移文的形式与朋友周颙开玩笑的游戏之作，戏谑他表面爱好栖隐，实则贪求官位的行为。以上选段描写周子出山做官后北山被嘲蒙耻的情状，骈四俪六，对仗精工，用语俏皮，音韵铿锵，色彩鲜明，富有诗意。

三

汉魏六朝文学上承先秦，下启唐宋，在我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。为了便于大家研读汉魏六朝文学，本书编者臧励龢先生从汉魏六朝众多篇什中精选了近80篇经典名作。通过阅读本书，既可以从宏观上把握汉魏六朝文体之变迁、文学之演进，又可以有重点地了解汉魏六朝各个时期文学的主流与特点。阅读本书，我们认为须注意以下几个方面：

（一）按文体分类阅读

此书以时代为次编排选文，读者固然可按时代顺次读下去，先了解每个时代文学的风貌和特点，然后选择自己喜欢的篇目重点阅读。但真正深入研读，宜根据文体将全书所有篇目分类，然后再分类读之，深入了解每类文体的特点，进而采用相应的阅读方法。刘师培《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》云：

文章之用有三：一在辩理，一在论事，一在叙事。文章之体亦有三：一为诗赋以外之韵文，碑铭、箴颂、赞诔是也 ；一为析理议事之文，论说、辩议是也 ；一为据事直书之文，记传、行状是也。三类之外又有所谓“序”者，实即“赞”之一种。

文章之体既明，然后各就性之所近，先决定所欲研究之文体，次择定擅长此体之专家，取法得宜，进益必速，故不可不慎也。……且一类之中，亦有轻重 ：士衡笔壮，故长于碑铭；安仁情深，故善为哀诔。要宜各就性之所近，专攻一家。“用志不分，乃凝于神。”

刘师培先生的话虽然针对学术研究而言，但对于我们阅读欣赏汉魏六朝文学，也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。

（二）借助注释疏通文意

汉魏六朝文学语言上的重要特点是辞藻绮丽繁缛、讲究隶事用典，因而这时期的文章或多僻字僻言，或用语平常而含义深邃，这个特点给今天的读者造成了很大的阅读障碍。本书编者参酌各家，详为注释，我们校订时又经过仔细核查、补苴增订。读者阅读选文时，一定要利用好每篇文章的注释，扫除文字障碍、疏通文意，为进一步阅读赏析打下坚实基础。

（三）反复诵读入耳入心

汉魏六朝文学是唯美主义的文学，其“美”不仅表现在文章思想内容的感动人心，而且表现在文章语言的艺术美、形式美。汉魏六朝人用诗一般的语言创作辞赋、散文、骈文，读者只有通过反复诵读，才能感受到汉魏六朝人对汉语声律美的探求与创造，才能体会汉魏六朝辞赋、散文、骈文等各种文体中诗一般的意境与意象

《汉魏六朝文》（商务印书馆2022年出版）

“学生国学丛书新编”